收到退学通知那一天,他没有愤恨,反而有种海阔天空的解放感。
「也好,到时候帮你弄个新身份,凭你的才智考进去不成问题。」
聪明人无须多说,点到为止。
呜呜,火车气笛声响起,离开临时停靠的月台,由慢至快继续开向灯红酒绿的大上海。
这次远行,康慕河将扶养自己的爹娘一并接走,做好再不回头的打算。
想不到八月康慕河又再度回到京城。
段二少资助的京报一再揭露政府腐败的文章,抨击执政官员,政府下令查封,追捕负责人。
康慕河做为吴先生的秘书,接获消息后,第一时间赶回京城协助邵飘萍逃亡。
在码头,再度与前来送别的胡适、陈独秀、鲁迅等人碰上面。
经邵飘萍介绍,他们才知道京报幕后资助者身份。
「King 吴就是段家二公子?」
胡适恍然大悟。
「段家子大义啊。」
鲁迅收回昔日对段二少的猜忌。
「想不到捉我的是老子,救我的是小子,我以后下笔可难了。」
邵飘萍自嘲说。
「邵先生想怎么写就怎么写,该给的钱,二少一毛也不会少,到了国外请保重,风头一过,我会派人通知先生回国。」
抛开学生身份才没几天,康慕河处事更为沉稳老练。
「请转告吴先生,他若回京城,我陈独秀想请他吃顿饭,当面向他致谢。」
一句尊称将段二少放在平等的地位。
「客你请,我做东,段家子,不对,吴先生因公而忘私,我辈中人都该给予敬意。」
鲁迅放下身段。
「段督办说了,有他在的一日,二少就不准进京,几位的好意,我替二少心领了,若是几位到上海来,二少一定会热情款待尽尽地主之谊。」
「那要等到猴年马月?」
胡适的一句戏言,间接表示出段祺瑞的强势,地位之稳。
但这一天来得意外的早。
十二月,直系领袖,前代理大总统冯国璋病逝,导致军阀里直、皖两大派系斗争台面化。
直系将领曹锟、吴佩孚开始策划倒皖,表面上斥责徐树铮及其操控的安福系国会弄权玩法,却是剑指段祺瑞。
全国舆论一面倒支持吴佩孚,皖系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。
1920年七月十四日,直皖战争正式爆发。
当晚,一支百人的部队,秘密潜入皖系军队驻扎的团河地区。
这支部队在黑暗中如白日行,身上配备列强研发的新式武器,背上的大刀与日本武士刀材质相同,百炼锻造而成,具备武士刀的锋利,中国刀的刚劲。
人人全副武装并不见笨重,行动敏捷一致,像是一支破风旋转的重矢,刺穿吴佩孚布下的包围网。
在上海重新集结的虎狼连来了。
段二少挂帅,康慕河负责后勤调度,抵达营地时,两人身上全是血水和汗水。
「单数班原地休整,复数班负责戒备,每一小时轮换一次,身份不明者,不问敌友杀无赦。」
段家军没有人不认识这位少主,若非是战时,大家已经大叫欢呼,前方战况失利,情势严峻,见到援军,士兵们像是吃了颗定心丸,浮动的军心立刻稳定下来。
段二少只带着康慕河入内。
「吴佩孚亲自带兵过来了,兵力悬殊,请父帅尽早撤离,虎狼连会负责送父帅回城。」
打从曹锟在保定召开八省军阀代表会议,结成八省反皖同盟后,段二少就让康慕河派人渗透吴佩孚等直系将领军中。
在银弹攻势下,情报源源不绝送到上海,加上丁副官不时地通风报信,战争爆发前,虎狼连就已整军完成来到北京。
患难见真情,见到被自己赶走的二儿子去而复返,率兵来解围,段祺瑞百感交集。
军人流血不流泪,段祺瑞临危不乱,大马金刀稳坐着,要段二少报告军情。
听完汇报,知道情势不利,避免被瓮中捉鳖,段祺瑞当机立断撤退,另外调兵绕到吴佩孚后方突袭,拖慢吴军的步伐。
之后在虎狼连护送下顺利返回城中。
战争只维持短短五天,皖系兵败如山倒。
战况一失利,段祺瑞最倚重的徐树铮立刻潜逃,不知去向,亲信曲同丰倒戈,众叛亲离。
兵临城下,段二少召集虎狼连全员:「当初你们都是我义父身边的兵,跟随我是因为不想当私人的刀剑,我承诺过会让你们成为人民的军队,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调动连上任何一位兄弟,但我失信了,有两位兄弟为了营救我爹而死,十七位受伤,这是不允许,我不配再带领各位,今后我会留在京城与我爹共生死,在局势明朗前,小康会安置各位兄弟,无论是钱或是未来的出路,你们尽管找小康,他会一一替你们办妥。」
不给连上兄弟说出誓死效忠的话,段二少转身就走,将人交给康慕河安抚。
「什么时候走?记得把你大哥一家子也带上,他们不至于对我下狠手,他日我们父子再相聚。」
看清后,段祺瑞做好最坏的打算,保留段家香火为优先。
「小康会安排好一切,爹不用挂心大哥和嫂子他们。」
「覆巢之下无完卵,段家倒台了,会有人趁机秋后算账,螓螓她们家你也得照顾好,到了上海你们就完婚,必要时隐姓埋名过一辈子。」
「我都吩咐小康了。」
段二少要父亲勿挂念。
「知道你信任他,但有些事必须亲力亲为,螓螓是你的未婚妻。」
怪儿子不懂事。
「我不走了,爹身边需要有人陪着。」
段二少不会离弃生养自己的至亲。
「滚你的蛋,我是谁啊,叱咤风云,拍个桌子中国都会晃动的段督办,我往城上一战大吼一声,那些乱臣贼子就会丢盔卸甲,跪地求饶。」
夸夸其辞,彷佛还是翻手作云覆手雨的枭雄。
「正好,让我看看爹大显神威,以后我好跟人说嘴。」
打定主意,不会再改变。
见说不动儿子,段祺瑞摆摆手说:「罢了,虎死留皮,人死留名,我段某人自问上对得起天,下对得起地,在督军间的威望也不是吴佩孚这种小角色能撼动,你想留下就留下。」
放弃说服,喝令说:「丁副官拿一瓶洋酒来,我今天要和虎子喝个痛快。」
「不晓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什么那么爱喝洋酒?」
不忘发发牢骚。
「青菜萝卜各有所好,我就不爱喝咖啡,喜欢中国茶。」
久违地闲话家常,平和温馨却是在段祺瑞失势后才享有。
「你随你娘,独爱碧螺春,你大哥随我爱喝六安瓜片,口味像长相也是,你和你娘都是美人,不过脑袋可是我给你的,你娘憨实本分,没我这么多心眼。」
怀念起亡妻,段祺瑞才红了眼睛。
酒来了,段二少亲自拆封、开瓶、倒酒。
父子俩豪爽地干了一大杯,察觉到异常时,段二少头已经沉重地撑不住了。
在昏倒之前,他睁大眼睛看着父亲,却怎么也看不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