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好碰上走出的段二少,二少的拳头上有着血迹。
「受伤了,谁干的?」
早知道段二少会亲身涉险,康慕河一定寸步不离保护,他有多懊恼,对伤了段二少的人就有多恨。
「章宗祥的血,他躲在地窖里,听到失火才跑出来,学生把他误认成曹汝霖围殴他一顿,我到的晚,才打了一拳,踹了一脚,他的管家就带人把救走了。」
意犹未尽又说:「受那么重的伤跑不了多远,他的管家在城隍庙附近开了间卖烟酒的杂货铺,看在章宗祥面子上,政府官员都会派人去那里采买,没记错的话,那间铺子叫做东祥成,我们去哪里找。」
过耳不忘的记忆力,提供寻找的线索。
「要不要叫上连上的兄弟。」
做为秘书,不能也不该让段二少冒险。
「叫什么叫,我们两个就够了。」
重重拍了一下康慕河的后背。
「上不上?」
即便已知道答案,段二少仍问。
「上啊,求之不得。」
康慕河卷起袖子,瘦弱的手臂上有一道被武士刀削过留下的白疤。
他屠过日本狗的数量不会亚于连上最勇武的士兵,对付一只日本狗的狗,毫无困难。
跑过东门,来到城隍庙,见到上板的烟酒铺,段二少一脚将门踹开,看到正在敷药的章宗祥。
「段……」
章宗祥一眼就认出段二少,段二少却不给他机会喊出,将他从椅子上踢倒,拽着他的腿往门外拖。
「给我砖头。」
康慕河随着段二少的视线找到砖块,看准方向一抛,只见段二少伸手接住,转身就给惊魂未定的章宗祥头来上一砖。
「让你卖国求荣。」
血喷洒而出,段二少放下砖头,起身挡住想要救援的章家家仆,回头说:「换你了。」
康慕河小跑步弯腰一捞,砖头上手,脚微微腾空,在坠下的那刻敲落,砖头裂成两截,章宗祥头一歪瞬间丧失意识。
「让你……」
来不及骂出口,章宗祥就听不到了。
逗得段二少大笑。
康慕河也笑了。
纵然接到通知赶来的大批巡警已经将两人团团包围。
到场的警察总监吴炳湘喝令他们再敢祟动,立刻开枪击毙绝不留情。
巡警将他们带往户部街步军统领衙门,和其他被逮捕的三十二名学生关押在一块。
牢房肮脏又拥挤,一个大坑,两个尿桶,三十四个人吃喝拉撒睡都在同一个地方。
肚子饿了,一个窝头,别的没有。
渴了,一桶水,要喝得快,喝完没有。
想睡个饱觉,休想,每隔半个小时,看守会过来强制你抬头、翻身,确定还没死才做罢。
没有特殊礼遇,但没人羞辱学生,相反地很尊敬。
中午放风时,会有人告诉学生外头的动静,替他们捎信给担心的亲友。
学生们团结一致,环境差不妨碍他们畅谈国事,消遣老是过来训话,要他们好好读书的看守长,会唱歌,在牢房墙壁上写爱国诗,消遣总窝在墙角,来历不明的可疑份子。
「我只听过培华女中,没听过什么培华联合大学,要编瞎话也编得像一点,吴所为,康不为,这么烂的化名,当我们是白痴啊。」
充满漏洞的身份一下子就被拆穿,学生们怀疑段二少和康慕河是政府派来刺探消息,分化学生团结的特务。
康慕河是货真价实北大生,偏偏跟着段二少加入莫须有的大学,改名成了康不为。
面对排挤两人自得其乐,就是臭味难忍,饥肠辘辘提不起力气。
「不为啊,我好饿啊。」
段二少何时受过这种苦,瘫在墙上,仰头兴叹。
「我也饿啊,现在给我一头牛我都吃得下。」
不像段二少生在权贵之家,家中也算是小康殷实,康慕河同样没饿过肚子。
「行啊,出去我请客,咱们把东兴楼、泰丰楼、致美楼、鸿兴楼、正阳楼、新丰楼、安福楼、春华楼,八大楼的招牌菜全点上一轮,再来上一瓶Springbank的威士忌,好好吃喝个痛快。」
「我现在只想吃我娘做的桂花蟹斗,一想到那味美,我的馋虫就快从肚子钻出来。」
康慕河怀念母亲的手艺。
「蟹斗不都用菊花做的吗?」
对上海菜如数家珍,段二少狐疑地问。
「我家院子种了几棵桂花,我娘就地取材用来煮蟹,滋味可不一般,菜端上来时,香气能飘一条街。」
神迷向往的模样,两个人同时咽了一大口唾液。
「想得美,现在是坐牢,你们以为是度假?」
「想吃的想疯了,五月的螃蟹能吃吗,去哪找桂花?」
「忍不住就赶快叫人放你们出去,别在这边装学生,我们不会上当的。」
学生们冷嘲热讽,丝毫动摇不了段二少。
他站了起来,好好整理仪容,走到牢房门口,清清了喉咙后,朗声说道:「外面的给我听清楚了,我要吃桂花蟹斗。」
话一出,学生们哄堂大笑,好像回到课堂上,哪个同学耍了个宝,出了个糗,放肆开怀地笑。
「不是说过要做一个算无遗策的军神吗?」
在笑声中,康慕河低声问,躺回墙边闭目养神的段二少。
「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固然好,一剑潇洒自当关也不赖。」
段二少悠哉地说。
「不曾恣意飞扬,哪好意思说自己年轻过,有些事要亲手干过才不枉此生。」
直到此刻,康慕河才意识到,段二少才大他仅仅两岁。
才两年啊,差距怎么能那么远?